已经自杀一个了，不会再有第二个、第三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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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遭遇以及事实 -

什么是事实？在我看来，事实是作为理性的，可以给予人类经久不息分享的知识。遭遇与事实的混淆，在于，人们把不朽与事实划了等号，在于人们长久以来在神秘主义情境中，对所渴望却无法企及的永生的包装与移情，而这，无疑是人们持续时间最长的悲惨遭遇。

《遭遇以及事实》自序（节选）

暂停进化5

而戈

1

无花果树飞起来
连着完整的
根须
它一边往高处飞起
根须上的泥土
在往下掉
叽叽喳喳的鸟儿
在它周围
凌乱的翻飞
有追上去的鸟儿
被落下的泥土
砸到翅膀
在空中闪一下
我这才发现
在光秃秃的枝桠上
有一颗鸟巢

2

我的母亲
是失眠的母亲
她总对我说
睡不着啊
一想到你们这样
或者那样
就睡不着啊
有很多睡不着的人
我的母亲
睡不着
是因为她的孩子
不是这样
就是那样
这除了我的妹妹
我的妹妹已经去世
我从没听到我的母亲
说想起我的妹妹
就睡不着

3

我的母亲永远
坐在火炉边
整个冬天
我的父亲在她周围
忙着做早餐
午餐
晚餐
或者去晾衣服
我的父亲
瞎了一只眼睛
现在
一只耳朵也快聋了
聋了好他说
现在很多声音
并没有必要听见
可是和我聊天
他总把耳朵凑到我嘴边
让我想起
和情人入睡时
耳边的呢喃

4

高原
已经冻住了五天
我的父亲
和我的母亲
为了避免滑倒
给他们的孩子
增加负担
五天没出门
所以他们没发现
他们的无花果树飞了
我并不是出门
看到的
是因为无花果树
就在我的窗前
我也懒得告诉他们
有些事物
飞了就飞了
就像我的妹妹
要她是飞了
而不是自杀
她就会舒服得多

5

一些人
已经自杀
另一些人在寻找
一起自杀
的伙伴
还有一些人
说酝酿
也不对
应该在抵抗自杀
的情绪
我的母亲失眠
与他们无关
我的母亲失眠
是因为我和我姐
不是这样
就是那样
我的母亲也不会
担心我们自杀
或者她想
已经自杀一个了
不会有第二个了
更不会有第三个了

6

一个别人
它过得好不好
与另一个别人
有什么关系呢
在这儿
总归是等着
看美国笑话的
这是有大抱负的
抱负小一些的
就是等着邻居遭殃
朋友破产
这不在下午
一个街坊来访
刚进门就和我母亲说
某某家的儿子
真的疯了呢
枉费去上了个大学
我突然感叹
要不说打虎亲兄弟
上阵父子兵呢
它说哎呀我还没发觉
你什么时候回来的

7

我在担心
那只小喜鹊
我记得它的样子
我在夏天偷窥过它
从无花果树的鸟巢出来
在树枝上跳跃
或者啄一枚
快熟的无花果
一会儿它回来
不是鸟巢的问题
而是整棵树
相当于整个家园
都消失了
它该怎么面对
它会不会万念俱灰
我开始构思
一只小喜鹊
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
从高处跳下但不动翅膀
或者朝高速
的汽车
迎面飞去

- 诗人而戈 -

我花了很长时间思考，我究竟在遭遇什么？我想，无论我身处任何地方，这都是一个必要的问题。我因而思考到反应，我发现同样的遭遇，却有不同的反应，这些反应都折射了意识形态（也可说是意志系统，或者意识系统）。我因而思考到，不是追求反应的正确，而是准确。但准确的含义，来自于去掉身体与意识的二元，作为一元的主体，才能是准确的存在。在这之后，或许可以谈论反应的质量。

我遭遇什么，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，出生，地域文化缺陷，被动教育，基因缺陷，政治立场，以及，为什么会憎恶某些人，而不是某些人。最终这些问题都会构成对自己的批判，这是一种残酷的工作，一点儿也不让人快乐。

但我可以肯定的是，对遭遇的思考其动因是自由，是基于对自由的追求产生的困惑，因此在对遭遇的思考中也更清晰自由的内容，比如，尊严是自由的政治内容。

在我的认知里，我发现美国的现代诗，垮掉派，自白派，都在制造一种遭遇等于事实的神话，这导致一种任性的存在态度，或者这是我的偏见，或者因为摇滚乐所需要的贩卖技术，人们渴望传奇与事实的混合，或者像格瓦拉这样的莫名其妙的产物。

最后是这样一个问题：什么是事实？在我看来，事实是作为理性的，可以给予人类经久不息分享的知识。遭遇与事实的混淆，在于，人们把不朽与事实划了等号，在于人们长久以来在神秘主义情境中，对所渴望却无法企及的永生的包装与移情，而这，无疑是人们持续时间最长的悲惨遭遇。

本文经作者授权，选自《遭遇以及事实》而戈诗集自序（黑哨出版，2018）

而戈，生于贵州，现居北京。已出版诗集《这是尾巴》《LIKEWHAT》。主要作品有《性压抑之诗》《大象》《别动：献给此刻的你》《我发光的朋友们》《麻木》等。